你的糖裡仍沾染血腥

文 / 施逸翔

路易西塔大莊園（Hacienda Luisita）就座落於菲律賓北呂宋地區的丹轆（Tarlac）。這個佔地足足有6,543公頃的製糖工廠以及甘蔗農地，因為2004年11月16日的一次軍警暴力驅逐罷工行動事件，而徹底暴露出此地工人的悲戚、地主資本家的貪婪、以及政府軍隊的嗜血。嚐過這裡的糖，再聽過這裡工人們的血淚史，甜膩滋味背後，彷彿回味的是濃得化不開的血腥。

「製糖季時，許寰哥家族交付我們的工作天數，一週只有一天而已，因此農場工人們就只能得掙到9.5披索（相當於0.17美金）的工資。現在生活實在很難熬，尤其我小孩生病時就更加艱苦，我們想帶他們去看醫生，可是卻沒錢。我們一天只吃得起兩頓，有時甚至以甘薯維生。」Rosendo Yutoc如是說出此地五千多名農場工人的心聲。

那9.5披索值得什麼？在當地搭一趟大眾運輸工具吉普尼（jeepney）就得花費7披索，這種微薄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工資，讓製糖工人們在自己的土地上無法翻身。但為何地主只讓工人一週工作一天？是他們懶惰嗎？工作能力差嗎？還是另有隱情。

製糖工人Yutoc口中的許寰哥家族（Cojuangco family）就是擁有這六千多公頃的大地主，但他們並非這座大莊園世代定居的住民，而是來自大陸福建省的華裔移民。當初他們是先於1957年時從西班牙煙草公司「TABACALERA」買到現在的製糖工廠，再向菲律賓中央銀行貸款以便能買下這片廣大的土地。但許寰哥家族其實無力償還這龐大的負債，於是，央行延長貸款期限的條件就是十年後許氏家族必須把土地歸還給當地的居民。然而，許家一再跳票，甚至1985年底地方法院的法官Bernardo Pardo已經規定許家必須把大莊園分給農民們，但許家還是敢於將路易西塔大莊園佔為己有，而所用的竟然是掌握國家的權力，以及恬不知恥的詐欺行為。

前總統柯拉蓉‧艾奎諾（Corazon Aquino）就是許氏家族的一員，她不但擁有路易西塔大莊園的十二分之一土地，而且在總統任內還是此地「丹轆開發公司」的合夥人之一。柯拉蓉挾著總統的權勢，先將上述Pardo法官打入冷宮，再於自己欽定的憲法委員會中做手腳，順利地於1987年所制訂的憲法中添加一項條款，亦即土地擁有者可免除土地改革的責任，只要他們以釋出股份作為替代。

隨後，柯拉蓉馬上於1988年開始推動土地改革，原本她的想法是要將一千三百萬公頃的土地重新分配給全國農民，但她只分出目標的百分之二十四。而剩下沒有分配的百分之七十六，其中就包含她自己所擁有的路易西塔大莊園。柯拉蓉按照前述的憲政土改條款，在這裡推動所謂的「股份分配選擇」（Stock Distribution Option, SDO），欺騙此地的工人們如果願意放棄土地擁有權而選擇持有33.3﹪「路易西塔大莊園公司」的股票，就可以在公司獲利時獲得股息。但事後經「土地改革部」證明，這些股票只是一堆廢紙、是土地侵佔的詐欺行為、以及另類的剝削行為。

許寰哥家族”合法地”取得廣大的土地所有權之後，便在日商三洋公司的資助之下將這片土地開發成工業化的大莊園，並將此地的原料轉移給自己親戚的San Miguel公司製作琴酒。於是乎，不管是這裡的工廠工人還是農場工人都佔不到好處，當政府要進行土地改革時，土地持有者便以工業公司的身份規避土改的責任，當工人和農工向雇主要求薪資時，雇主又以農地的資格規避掉需支付工業薪資的責任，而農工的薪資據說又用來支付給工廠的工人。

這群身為公司”股東”的工人，獲取公司利潤的決定權完全取決於資方手上。資方從1994年起便單方面地限制每位工人的工作天數，理由是所謂的公司隨著世界糖價以及甘蔗產品價格的下跌因而造成公司在金融上的損失。因此，每年的工作天數被縮減到只有423,000個工作天，而此數目的工作天數需平分給超過五千名的工人，換句話說每位工人大約每年只能分到八十個工作天。所以，即使一名農工想要一週工作至少五天，但他也只能一週工作一天。在這樣的安排之下，工人所持有的股票和股息幾乎等於零。如果工人不服，資方甚至惡意地對自己的”股東”任意解職。自2000年起，約有1,009位農工已因SDO而遭到裁員，包括有327名農場工會（ULWU）的幹部和成員都在2004年10月遭到惡意解雇。一旦遭解雇，工人立即喪失其股票、股息、以及原本應享有的利益。

因此，工人的工資單上記載著連平民公車都負擔不起的微薄薪資，可想而知他們連其他維持生計的基本消費更是難上加難。這工資單所傳遞的訊息，無疑是整個菲律賓國家機器與地主資本家們，經年累月共謀圖利所造成的現象之一。這完全說明了為何六百多名工廠工人願意和五千多名農場工人團結一致，並勇於進行長期抗戰的罷工行動，也說明了那些軍警鷹犬為何敢開槍鎮壓自己的同胞，造成至少七名工人的死亡。然而，他們的死並沒有打消工人們抗爭的念頭，反而強化了他們繼續爭取自己應有權利的決心。